十八-《心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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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淘宝上有卖那种软件,悄悄给手机装上,能同步微信qq,还有电话短信。阿嫂,你不要看不起我,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。真要是那种整天吵吵闹闹的夫妻倒也算了,至少还有发泄的机会。我是一拳打在棉花上,打不到底,也弹不回来。要得抑郁症的。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,做噩梦,梦到他跟我离婚,行李一卷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醒来就想,要是真那样倒也好了,话讲清楚,该打打,该骂骂,该一刀过去,也就拉倒。这样不死不活算怎么回事?我就是想要个痛快。”她说到这里,停下来,“——阿嫂,顾昕外面有女人。”
冯晓琴沉默着,拿烟的手有些僵,换个姿势。烟没拿住,掉在地上。“是张曼丽?”自己也觉得问得傻了。葛玥道:“张曼丽是过去式。”冯晓琴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只好问下去:“是谁?”心怦怦地跳。
她没回答。“阿嫂,换作你,你会怎样?你教教我。”同上次一样的声气。
“我能教你什么?”冯晓琴苦笑,“——顾磊外面也没有女人。”
“阿嫂随便说。想到什么说什么。”
冯晓琴又点上一根烟。索性也不急了,里面坐着也没劲,亲友间敬来敬去,这种场合也不好放开,意思却又要到位,情绪半吊子,悲伤不像悲伤,欢喜不像欢喜。豆腐饭便是这么别扭。方才与茜茜坐在一起,听她说银行里的事,说最近做成一桩大单,“讲起来还要谢谢阿哥,”她指顾昕,“阿哥把他单位的业务介绍给我。”顾昕忙客气道:“自己人,小事情。”又对旁边的葛玥道,“喏,就是娘舅公司那桩。”葛玥哦了一声,眼里分明写着“初次听说”,嘴上跟着客气:“都是自己人,能帮就帮。”冯晓琴冷眼旁观,茜茜倒还好,顾昕应该是老婆在边上,稍有些局促。茜茜胆子忒大了些,不该这当口提这茬。倒像戏弄那男人似的。冯晓琴一直想找机会劝妹妹,这阵家里事多,倒耽搁了。其实那才是大事,处理起来也麻烦。自己妹妹,怕她受伤,也怕她被人骂。但怎么开口也是个技术活,便是亲姐妹,也不好横冲直撞的。冯晓琴前天说给她介绍男朋友,是真话,亦是试探,她倒不拒绝:“好的呀——”冯晓琴问她,是否一定要上海男人,拐弯抹角带到顾昕,“像他那样的上海男人,其实也没啥好,”还问她,“你说呢?”冯茜茜笑而不语。冯晓琴其实能猜到几分,妹妹是要强的个性,打拼不易,顾昕就像当年的史胖子,喝酒套近乎,揩点油,保单就签了。否则又怎会寻到他。依着冯晓琴的眼光,顾昕其实还不如顾磊,至少好弄得多,长相也谈不上帅,人又闷,真正是没啥优点。更何况还是已婚。妹妹脑子清爽,这方面冯晓琴倒是不大担心,跟男女感情那些不搭界。但顾昕是家里人,隔得近,万一捅破,女人总归更吃亏些。便是年轻恢复得快,终究要过一阵才行。
“阿嫂——”葛玥看向她。
她避过葛玥的眼神,不知该怎么回答。对这女孩多少有些愧疚。弱肉强食,那时候常把这话挂在嘴上,对着茜茜,还有冯大年。劝他们发奋。食物链爬得越高越好。长跑时牢牢盯紧前面人的后脑勺,才不会掉队。上海人是假想敌,就像顾清俞那种。跑过一个,便留后脑勺给后面人看。脸上表情俱是不管。前面后面都是。哭还是笑,只能凭想象。其实只是一个个人影,拉远了,更只是一个个黑点。别说表情,连是人是鬼都看不清。
“我认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,她把她追求老公的经过说给我听。唱越剧,买他喜欢吃的零食,穿他喜欢的衣服,还给他织毛线帽子。她说,男人女人都一样,只要是人,就有弱点。我说,又不是打仗,还弱点强点呢。她说,要过一辈子呢,这比打仗还惊险,输掉一辈子都抬不起头。”
葛玥怔怔听着。冯晓琴说下去:
“抓大放小。大事情把握住,小事情就让他去。”
“什么是大事情,什么是小事情?老公外面有女人,这算大事还是小事?”她直直地问。冯晓琴思索一下,“你能看得过去的,都是小事,真看不过去了,那就是大事。”
葛玥沉默着,“这是逼着女人都变成傻子。”
“真到那一步,那就不是傻子了。你越不把他放在眼里,什么都看得过去,变傻的就是他了。不是你拿他没办法,而是他拿你没办法了。”冯晓琴瞥见这女孩怔怔的神情,即便此刻这样的情形,竟还是隐忍。换了别人,刚才饭桌上便扯头发扇耳光了。忍不住暗自叹息,劝她:“日子是为自己过的,其他人都是假的,别太当回事。”
“越剧我也会唱,还会一点点沪剧。”她问,“阿嫂,你会唱什么?”
“我只会唱黄梅戏。”
“茜茜呢?”她又问。
“茜茜什么也不会。她这人傻乎乎的,做事没长性,三分钟热度。”冯晓琴说到这里笑笑,加重语气,“——到底还年轻,什么都当成玩。”
“把日子过得像玩,那是本事。”葛玥问,“阿嫂,茜茜有男朋友了吗?”
“给她介绍过,没相中。”冯晓琴反问,“你手头有合适的吗?”
“我找找看,”她停顿一下,“也让顾昕帮忙留心——茜茜喜欢什么类型的?”
“高一点,帅气一点,热闹一点,最好不要是公务员,”冯晓琴对她道,“讲句笑话你别不高兴,茜茜以前跟我提过,顾昕阿哥那种类型,她是吃不消的,一起过日子要出人命的,不是她被他憋死,就是他被她打死。”她说完抿嘴笑。自知是有些矫枉过正了,在人家老婆面前提这个,倒像故意找晦气。但不说句表态的话,只怕这女孩晚上要睡不着觉。再者也是为妹妹考虑。冯晓琴心里忽然有点酸,便愈发做出开玩笑的样子,在葛玥肩上拍了拍,“拜托啦,十八只蹄髈我先准备好。”
两人回到座位。客人陆续离开。顾士海兄弟站在门口送客。曲终人散的感觉,也是一桩大事完成。大厅渐渐空了,最后留下的,都是嫡系,聚拢来坐成一桌。也不说话,只是静静坐着。不知谁问了句“清俞几时再去新加坡”,顾清俞回答“还没定”。又是安静一阵,服务员上来收拾碗筷,乒乒乓乓。众人站起来朝外走,挽着肩,或是搭着手臂,这样的日子,是比平常更需要彼此扶持。有些脱力的。心里空荡荡,连说话都似是带着回音,盘桓几圈才出来,多了些沧桑感觉。
出租车上,顾清俞收到施源的短信:“节哀顺变。”她回过去:“谢谢你送了花圈。”白天也是无意中看到,某个花圈上落款是他的名字,粗粗过了一遍,没见到人。他道:“小时候奶奶常做萝卜丝饼,我待在旁边看,揩了不少油。那味道,我现在都忘不掉。”顾清俞道:“小时候的味道,是记得牢些。”半晌没回音。把手机放回包里。心想发信息便是有这好处,想停就停。转向窗外,淅淅沥沥开始下雨,街景成了模糊的光影,一圈圈的,晕开。像泪眼望去的世界。这时手机振动了几下。是电话,施源打来的。
“还没休息吧?”他问。
“在车上。”
“心情好点没?”
“还好。”她停顿一下,“谢谢。”
沉默片刻。他告诉她:“——我妈也没了。”
她吃了一惊,“几时的事?”
“就上个礼拜。前天大殓。”
窗外的雨又大了些。雨刮器来回跳动,发出吱嘎的声音。她问他:“你在哪里?”他道:“不用来安慰我,我现在挺好。”她又问:“你爸呢?”他道:“我叔叔陪着他。”她一怔,“叔叔?”他道:“我爸的表弟,从加拿大回来。”她哦了一声。手指在腿上弹动几下,没忍住,“定位发给我。”语速有点快。他愣了愣,“什么?”她道:“我过来找你。”他道:“我说了,不用安慰——”她打断:“不是安慰你,是让你安慰我。”
葛玥把宝宝哄睡着,洗完澡,拿了本杂志,上床。一旁,顾昕对着笔记本电脑。她瞥一眼,“单位里挺忙?”他嗯的一声。她道: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,这两日已经够辛苦了。”他目光不离屏幕,“晓得了。”她放下杂志,起身去厨房给他削了个苹果,切成片端过来,“吃点水果。”他一怔,“深更半夜吃水果?”她道:“反正你还没刷牙。”他道:“苹果要白天吃,金苹果,晚上就是铜苹果了。”她笑笑,“央视都辟过谣了,没这回事。苹果什么时候吃都一样有营养。”叉了一块递过来。他察觉她的执着,接过,目光扫过她身上,又是一怔——她穿着白色超短睡裙,胸口处透明蕾丝围成一个偌大的心形,上半身若隐若现。再看去,脸上竟还化着淡妆。她目光与他相对,“新买的裙子,你说过,喜欢看我穿白色。”他挤出个微笑,“不错。”又转向电脑。她停了停,伸手过来,搭住他的手臂:“——我唱段越剧给你听,好不好?”
他朝她看。她脸上带笑,笑得比往日要甜,涂过睫毛膏的眼睛亦添些妩媚。她不待他答应,便开始唱:“我家有个小九妹,聪明伶俐人敬佩——”唱得居然不错,声音与平常说话时略有不同,更圆润娇柔些。他毕竟与她是夫妻,很快听出尾声那丝不易察觉的哭腔,像激动又像悲恸,夹在欢快的音调里。此刻的她,一面是强自掩饰,一面又似要把所有的东西端到他跟前,劈头盖脸地。与她身上那件性感睡衣一样,衣服和人是脱节的,意思到了,感觉却还差了一截。仿佛肉体和灵魂的差距。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。他觉得滑稽,但也有些局促。在她面前他很少这样。当初追她的时候,他也是很随意的,一是本就兴致不高,二来她也不是让男人费心费力的类型,像只听话的小狗,稍做个手势,她便过来了。
一曲结束,她凑近,把头靠在他胸口,或许是想到这姿势不利于睡裙的展示,便转过身,正面对着他,微微仰头,凸显曲线。半湿的长发滑过他头颈,他不自禁缩了一下。想说话,嘴巴一动,便被她抢了先:“我唱得好不好?”他问她:“学过?”她道:“跟着收音机里学的。”他点头,“那不容易。”她问:“再给你唱一段?”他道:“这么晚了,爸妈听到多奇怪。”她有些倔强地按住他的手,脸上还是笑,“我唱得轻一点。”他只好不动。她果然唱得很轻,越唱越轻,渐渐听不清词,倒像哼小调。一边哼,一边抓住他的手,顺着胸口的“蕾丝爱心”,有节奏地,慢慢往下。他有些僵。做这种事还自带配乐,是第一次。想笑,又笑不出。他瞥见她眼角一滴泪渗出,鼻尖耸了耸,又是一滴泪。她撩一下刘海,变魔术似的,泪水便隐去了。或许是男人的本能,他下意识地,抱紧了她。她真是瘦啊,好像再用点力,就能把她拦腰折断似的。触手都是骨头。那瞬他想,似乎很久没这样抱她了,或者更准确地说,是从来没有好好地抱过她。
临睡前,他发现电脑里有封新邮件,是冯茜茜发来的:
“你老婆知道了。她在你手机上装了个东西,电话、微信、qq都能看得见。”
顾昕一凛,霍地朝床上的女人看去。那头因为太累,已经睡着了。他拿过手机,想想又放下了,在电脑上回复邮件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冯茜茜倚着床,看手机。冯晓琴坐在床沿上,朝向妹妹。两人不说,也不动,有些对峙的架势。很快,冯茜茜笑起来,“干什么呀——都拷问了一个多小时了,干脆上老虎凳吧。”冯晓琴道:“少嬉皮笑脸。”冯茜茜道:“我对那人没兴趣。”冯晓琴道:“我不管你有没有兴趣,离他远点。”冯茜茜道:“工作关系,没办法的。”冯晓琴道:“工作关系,他天天在地铁站等你一起上班?下班也是地铁站碰头,到小区门口再分开,一前一后鬼鬼祟祟——你们怎么不去当特务?”冯茜茜怔了怔,“你跟踪我?”冯晓琴嘿的一声,“地铁站离小区也就几百米远,人来人往的,你能瞒多久?”冯茜茜停顿一下,“反正我对他不是那种意思。”冯晓琴道:“是不是那种意思,人家老婆会判断。短信还有电话,人家那里有记录。”冯茜茜先是不语,忽地,有些烦躁起来,“她又不会离婚!”
“万一她想不开呢?”冯晓琴道,“她是怎样的人,你该知道的。她也不是一帆风顺,家里出了那种事,她也很艰难。再怎样,总归不能欺负老实人。”
“谁欺负她了?”冯茜茜喊了声,想想不对,又压低音量,“她自己找了个渣男,前脚张曼丽刚走,后脚不管是谁,手勾一勾就豁上。就算没有我,也会有其他女人。姐你搞清楚,不是我欺负她,是她老公吃定她。我哪有那么好的精神去拆散人家家庭,我自己都焦头烂额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业绩每个月一评,稍微松一松,后面人就上来了。台湾人又抠门,业绩好的时候把你捧到天上去,业绩一差,翻脸比翻书还快,一脚踹飞你,半毛钱也不会多给。姐,我现在是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不抓牢顾昕这棵救命稻草,我做到六十岁也就是个小职员,还不如在老家混着,至少人还轻松些。”
“两码事。要抓牢他,送点礼物说点好话也是抓牢。没必要人贴上去。”
冯茜茜停下来,朝姐姐看,竟笑了笑,“——那史胖子呢,当初送点礼物说点好话不是也可以?你干吗整个人贴上去?你以为是幼儿园小朋友过家家,交换礼物握个手,就成好朋友了?姐,你明明是思路很清爽的一个人,又何必故意跟我搞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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