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惘前尘踏错空啼血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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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聂廷昀的车频繁出入体大,慢慢就被人记住了。

    后来有人走过,亲眼瞧见传说中的“铁壁女”崔时雨从聂老大车上下来,到底百闻不如一见,一传十十传百,柠檬树下看好戏的女孩们也就死了心。

    冬月过半的时候,海市落了一场寒雨,聂廷昀腿伤留下的旧疾发作,陪练也没法再继续。

    崔时雨破天荒地请假,陪聂廷昀去复诊。

    “最近是不是有做过剧烈运动?比如健身?”

    核磁共振的片子出来后,医生皱着眉看向聂廷昀,又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孩。

    这个帅哥患者一脸淡定,女朋友倒是挺担心的啊。

    聂廷昀看了一眼崔时雨,道:“打了大约半个月的柔道。”

    医生眉头皱得更紧了:“……伤筋动骨一百天,老生常谈了,手术后我和你说过吧,不要做伤膝盖的运动,健身也尽量就上半身运动。你倒好,还给我去打柔道?”

    崔时雨抿唇问:“情况很不好吗?”

    让她主动开口的情况少之又少,聂廷昀略带诧异地偏头,这才发现小丫头脸色苍白。

    他心里一软,将她的手握着,一点点捏着指节安抚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医生吃不得狗粮,没忍住,不耐烦地道:“什么没事!有炎症!关节都积水了!”

    崔时雨垂下头,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“对不起”。

    是她明知他受过伤,还任性地要他来陪练。

    聂廷昀对这点儿小伤倒是不以为意。

    这种疼牵筋动骨,但凡行走跳跃,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儿都会发作,又不能立刻好,只能养着。倒也不是多难以忍受,只是让他觉得心烦。

    从医院离开,上了车,崔时雨就倾身过去,伸手去握他的指节。

    他怔了一下,下意识地引着她的手抬起,落在唇边,问道:“怎么?撒娇?”

    这次调戏无效,小丫头脸色如常,连耳尖都没红一下,只是垂着头。

    聂廷昀终于意识到不对,食指屈起,挑着她下巴抬起脸,却见那双眼里有细密的血丝,忍泪忍得通红。

    他呼吸更了一下。

    聂廷昀二十余年见过的女孩的泪不算少,各有各的美,各有各的荒唐。

    独她,每每让他跟着动容,一缕魂被她牵住了似的。

    郁泽闵说,现在形容人眼睛好看,都说那人眼里有星星。

    小丫头不一样,只有看着他的时候,眼里才有光亮,其他时候都是一潭死水。

    好像他就是她的星星。

    小丫头垂眸,眼帘遮蔽住泪水不让他看,一声声说“对不起”。

    他没了法子,将她扯进怀里,吻去从眼角逃逸的泪。

    他把这味道回赠给她的唇,安抚一般啜吻,手在她后背上一下下地抚着,忍不住叹息。明明伤的是他,怎么还得回过头来哄她?

    哭完了,小丫头郑重地用掌心按住他膝盖,双眼明澈,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杭市见过的那场百年不遇的冬雪。

    崔时雨说:“我会负责的。”好像这辈子都把他这条腿承包了一样。

    “这就要担责啊?”

    聂廷昀把她按回去,探身给她扣上安全带,撤回身时顺道在她鼻尖偷了个吻,启动车子。

    发动机的声响里,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“那以后我就被你承包了是吧?”他打方向盘出地下车库的时候,斜斜地瞥了她一眼,补充道,“盖章了,可没法毁约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要回学校赶晚上的夜训,聂廷昀将她送回来,正撞见柔道女将们结束休息,三三两两地往道馆走去。冯媛西站在道馆门口,遥遥地朝这头望过来。

    崔时雨看不清,却觉得教练好像和她的视线对上了。

    接着,冯媛西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去。

    崔时雨心里一慌,她向冯媛西请假时说了谎。

    夜训结束时,已经是晚上八点多。

    她终于在走廊里堵着了教练,开门见山道:“教练,对不起,我今天说去医院其实是……”

    冯媛西抱着文件,冷眼瞧她:“是看聂廷昀的伤吧?”

    崔时雨没有辩解。

    冯媛西叹了口气:“我记得你和我说过,你想一直做选手。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。他们是定不下来走职业道路的心的,就你一早告诉我,你有这份心。

    “聂廷昀家大业大,他往后要怎么着,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?但你不一样。你要是想毕业后结婚生子当个好太太,现在又何必这么拼死拼活训练?”

    “时雨啊,”冯媛西很惋惜地看着她,“你是有潜力往上走的。如果这次天英杯你打出成绩来,前途不可限量,就看你到底愿不愿意努力。现在情况这么紧张,容不得你一心二用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崔时雨蓦然抬头说:“我是要继续当柔道选手的。”

    冯媛西说:“那你现在到底是要谈恋爱还是要打比赛?”顿了一下,她终于没能忍住,哑声道:“聂廷昀亲口和我说过,他不希望你继续做柔道选手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好像被迎头打了一棒子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冯媛西嘲讽地笑了一下:“为什么?因为苦!因为累!他受过伤,当然不希望你重蹈覆辙。他倒是真对你上心,但他没把你当一个柔道运动员去尊重。时雨,你得时刻记着,你自己想要什么。”

    冯媛西说完,与她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走廊上寂寂无人,身后的道馆还亮着灯。

    崔时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转身走进去,脑子里嗡嗡直响。

    ——他不希望你继续做柔道选手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聂廷昀私下里都和冯媛西聊过什么。

    前些时候,教练和陪练之间的交流多一些无可厚非,只是她想不到,聂廷昀一面不顾腿伤帮她训练,一面却又不希望她继续打柔道。

    他又在想什么呢?

    还是他宁愿隐忍自己的意愿,也要帮助她完成梦想?

    聂廷昀不是会轻易牺牲和妥协的人。

    从前她或许会被脑中幻想的假象欺骗,可相处日久,他在她面前毫无遮掩,连坏脾气也一并坦然展露,她又何尝不知道他睥睨人世的倨傲和骨子里的凉薄。

    他处处权衡利弊,容不得自己吃一丁点儿亏。

    如今拼着委屈自己也要给她的这点儿甜头,往后他一定会让她百倍还回来。

    可是怎么还?

    崔时雨觉得心中很混乱。她世界里完美的逻辑平衡在此刻被打破了。

    聂廷昀是她心里的矛,柔道是护住肉身的盾。

    现在,自己的矛要戳破自己的盾——死局,怎会有答案?

    她感到被什么扼住了喉咙,气息无法顺利地在身体里运转,她像个溺水的人,忽然忘记了如何呼吸,只得任凭视线渐渐模糊,半晌才从大片的黑影里逃脱出来。

    崔时雨缓了口气,爬上爬带,这次爬得稍微高了一些。

    她慌不择路,拆了东墙补西墙,想用身体的疼来抵消精神的焦虑,松开手,失重的感觉将她短暂包裹。紧接着,脊背砸落在地,钝痛一刹那从皮肤、骨骼蔓延至全身。

    她抬手遮住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坐起身。

    她再次爬到爬带上,这次又高了一厘米。

    视线垂落,是前所未有的眩晕。

    以一种疼来克制另一种疼只是雪上加霜,可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。

    她蓦地松开手,风声从耳边刮过,脊背却撞到一个带了温度的轮廓。她听到一声隐忍的闷哼,睁开眼,才意识到她摔到了一个人的怀里。

    那人被她重力加速度带得倒在地上,反应敏捷地用落法打了个滚,天旋地转间,她被他顺势压在了身下。

    她瞪大眼睛看着上方的人。

    聂廷昀面如寒霜,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崔时雨!”

    第一秒,崔时雨没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,接着,她又脱口问道:“你不是走了吗?”

    聂廷昀气笑了:“我办完事想着你夜训结束,正好回来找你!”

    谁知道他一进来,就瞧见这傻子爬那么高把自己往下摔,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。

    他打了这么多年柔道,都不知道爬带居然有这么个玩法,够有创意的啊。

    崔时雨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怒火从何而来。

    她想起宋佳言最开始知道她这个怪癖的评价:自虐。

    “你误会了,我是在……”

    放松心情?舒缓紧张?

    她选择的方式,本质仍逃不脱自伤,抵赖不掉。

    为免火上浇油,崔时雨缓缓闭上嘴,又忽地推着他肩头要起身,问道?:“你的膝盖呢?有没有碰到?”

    聂廷昀终于从她身上起来,坐到一旁。

    柔软的手很快便跟过来,她按住他的膝头,轻轻用了力道检查,轻轻问:“疼吗?”

    聂廷昀看着她雪白的小脸,说:“疼。我疼,你是什么感觉?”

    崔时雨怔了怔。

    她感觉到心都揪在了一处,恨不能替他疼,要是哪里有灵丹妙药能让他完好如初,她拼死也得去拿到。可她的言辞那么匮乏,只能够看着他,喃喃地说:“我也会疼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抬手轻抚她摔得瘀青的脊背,目光直接、深邃地望进她眼底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也是一样的。你在赛场上受伤,你从爬带上让自己摔下来……我都是一样的疼,崔时雨。

    “为了让你高兴,我多疼都为你忍了,可你得有点儿良心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声音低沉、柔软,不带一丝强迫,可每一个字都是枷锁。

    “别再让自己受伤了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愣愣地看着他,舔了舔干燥的唇,开口问:“你希望我不要再打比赛吗?”

    聂廷昀平静地吻在她眉心,口是心非道:“我怎么舍得逼你?”

    这就是他要讨还的债,这就是他的阴谋。

    她明知道,可还是跌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。

    崔时雨戒掉了爬带,可她暂时还没找到另一种方式对抗自己的焦虑,严重时呼吸不了,浑身的血好像都凝结在一处,把她困在躯壳里,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她训练的状态越来越不好,冯媛西甚至给她放了一天假,让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。

    “你现在这个状态,再训练下去也是无益。”

    她几次试图抗议,都被冯媛西打回来。

    “去休息。你就是进入了疲劳期,脑子里已经想不到战术什么的了,睡一觉,明天起来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一个人回了家,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徘徊,最终望着床头放着的她和聂廷昀的唯一一张合影,出了神。

    我得睡一觉,她想。

    崔时雨躺回床上,连日来的疲惫席卷而来,竟真的很快睡过去了。

    她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,听到那头的声音,她有一瞬间分不清到底是梦是真。

    是庄芷薇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时雨?”庄芷薇大方而亲切地唤她,“我来海市散散心,听二哥说你是体大的,现在在学校吗?我去看看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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