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六月下旬至七月初,我几乎没有回过家,生活只有两项内容:照顾医生娘;赶报告。 手里大量的资料要尽快整理出来,论文一遍又一遍地修改,经常一写就到夜里。顾魏说,我一动不动戳在床尾几个小时,就像一棵龙骨一样。 医生娘看着一大堆资料,问:“校校,要不要我帮忙?” “不用。” “你的眼睛要吃不消的。” 父母总是这样,总觉得孩子太过辛苦,总希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。 我看着医生娘,她微微蹙眉的样子,神韵就像柔和了十倍的顾魏,看得我毫无抵抗力。 “妈,您帮我检查检查有没有拼写错误吧?” 医生娘欣然答应,戴上眼镜逐行检查。 我偏头打量医生娘的侧脸:顾魏身上严谨的气质比较像医生爹,那么书卷气就遗传医生娘了。 恍然想起,那我像的是谁? …… 对于这个问题,顾魏的解答是:“你基因突变。” 我的生物钟突然变得无比精确。几点几分起床、几点几分买早饭、几点几分给医生娘洗漱、几点几分离开医院上班、几点几分午睡、睡几分钟、几点几分下班回医院……循环往复,误差不超过五分钟,像是被拧上了发条,“嘎嗒嘎嗒”地走。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顾魏。 以前周末我总是要赖一会儿床的,哪怕五分钟,现在到了点自动醒,闹铃都不用,吃过早饭等医生查完房,就戳在床尾开始写东西。 顾魏看着我:“不困了?” 我:“不困。” 晚上睡觉的时候,顾魏突然问:“累不累?” 我想了想:“没感觉。”这是真的,人在极其忙碌的过程中,心理上往往是感觉不到,也没时间去感觉累的,但是潜意识里感受到的压力,往往会悄无声息地体现在生理上。 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两周后,顾魏和我商量:“现在病情稳定了,我们还是请护工吧。” “不行,女护工太少,会尽心尽力照顾的就更少。前期复原得不好,以后有的吃苦。” “你的弦绷得太紧了。我怎么觉得这么不踏实呢?” 我:“你什么时候走神棍路线了?” 顾魏很神棍地看着我,言之凿凿:“你每次大忙之后都会生病。” 有吗?我仔细回想了一下,好像只有和他分开的时候才会生病……于是撵他:“不要乌鸦嘴。”低头继续写报告。 事实证明,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,有时候还很准。 第三周开始,我的眼睛除了酸涩外,开始发烫。 一天早上醒来,医生娘看着我:“校校,你的眼睛怎么了?” 我照了照镜子:“长了一个麦粒肿吧。” 晚上顾魏看过之后:“你用眼过度。”第二天来的时候,换了护眼灯,给了我一盒眼药水。我乖乖地用,并没有再加重,以为没事了。 医生娘出院那天,推着她出了住院部大楼,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——好大的太阳。别人是迎风流泪,我就是望日流泪了。 到了医生爹娘家,整理出护工暂住的客房,交代完注意事项,确定各方面都安置到位了,我向医生娘道别:“顾魏这几天手术多,连着三天值夜过不来,我下了班来看您。” 医生娘拍拍我:“你下了班就回去休息吧,踏踏实实地睡一觉。这里有小北爸爸,有护工,没事的。” 我想了想:“那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 晚上回到家,一个人。 煮了蔬菜粥,吃完饭开始整理资料。已经基本定稿,终于要苦到头了,索性加把劲最后收尾排查。 一个通宵后,我抱着整理好的资料去单位。眼睛酸涩涨痛,从驾驶座上爬下来,打车去单位。上交完所有资料稿件,突然觉得压在心口的重担终于落地,闭上眼睛心情舒畅地瘫在办公椅上。 l姐经过:“小林,眼睛怎么肿了?” 我:“通宵。索性弄完,不想拖了。” l姐:“得,你狠。你婆婆怎么样了?” 我:“护工是顾魏选的,应该没问题。我晚上过去看看。” l姐:“媳妇儿不好当,小同志仍需努力。” 我笑:“谨遵教诲。” 到医生爹娘家吃晚饭。回到家比在医院轻松自在,医生娘的气色明显好了一些。我整个人一松弛,困劲儿上来,越发睁不开眼睛。 医生娘摸摸我的脑袋:“有点儿发烧,今晚就住在这儿吧。”我想顾魏反正要值班,而自己又疲乏得不行,便匆匆洗澡,套了顾魏的睡衣往床上一趴,沉沉睡去。 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。 其间护工进来叫了我两次,我完全没听见,一副睡到地老天荒的架势。顾魏回到父母家,我像一只冬眠的动物被他拖离了巢穴。 “醒了,不能再睡了。”顾魏晃晃我的胳膊。 我睁开眼,发现左眼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,很烫,强烈的异物感让我忍不住眨眼睛。 顾魏一手托着我的下颌把我的脸稍稍抬起,另一只手的拇指落在我的眉骨上轻轻往上推了推眼皮,看了一下:“校校,必须去医院。” 我仰头看着顾魏,越来越模糊,直到眼泪往外流,脑子里想来想去,想不出所以然来,一动不动地杵在顾魏怀里,突然觉得有点儿累。 顾魏伸手够来纸巾擦掉我的眼泪:“我们去医院。” 一路上,我还是昏昏欲睡,顾魏在旁边小声念叨:“唉,我就三天没回家……” 睑板腺囊肿。 医生:“两个眼睛霰粒肿、麦粒肿一起长比较少见,动手术吧,准备打麻药。” 我小声问顾魏:“能不打吗?” 顾魏:“不打疼啊。” 我:“打了会傻。” 顾魏笑:“谁跟你说打了麻药会变傻?” 我:“林老师手术后智商下降得厉害。” 顾魏:“……” 大眼瞪小眼十秒钟后。 顾魏:“不打你会被疼傻的。” 我:“……” 麻醉针扎进内眼皮真是有一种变态的痛感(我真的变态了……),疼得我一个激灵。记得医生说尽量不要眨眼,于是努力瞪大,估计表情很像怕恐怖片。 灯光一打,我什么都看不到,直到手被握住。 刀切开病灶的时候,我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:顾先生,你是怎么混进手术室的?于是用力捏了捏他的手。 到后来,已经分不清我们俩是谁在捏谁的手。 清理,缝合,药纱一蒙,什么都看不见。麻药一点点退去,脑袋里一根筋一跳一跳地疼。 不知道过了多久,久得我又开始昏昏欲睡,顾魏抱我起来,牵着我往外走,我什么也看不到,像盲人一样。这种感觉很微妙,人一旦看不见,就会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,我握着顾魏的手,像握着诺亚方舟的船票一样。 走到一个地方,顾魏停下来:“你坐在这儿等我,我去取药。” 我:“啊……”僵僵地站在原地。 顾魏扶我坐下:“我拿了药就回来,你就在这儿等我。” 我仰起头看他,虽然什么也看不到。 顾魏松开我的手。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,我规矩地坐好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催眠自己:“我现在在睡觉……” 过了半分钟,听到脚步走近,手被握起,我立刻坐直。 顾魏轻笑:“是我。” 后来顾魏说,他走远了回头看了我一眼,我的表情像被遗弃了一样,然后一睡着就会被人搬走……他决定还是走哪儿都把我带着。 眼睛看不到,其他的感官就瞬间敏感了起来。 晚上吃饭,顾魏就拿了一副碗筷,自己吃一口,往我嘴里喂一口,再自己吃一口,往我嘴里喂一口……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亲昵。 晚上洗澡,我伸手想摸浴室玻璃以保持平衡,摸不到,顾魏拉了我的手搭到他肩上,最后索性吊在他脖子上……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害羞。 洗完澡被顾魏浴巾一裹放到床上,等他端了水杯回到卧室,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正中间,被浴巾裹得像个棕子…… 顾魏笑出声,凑过来:“你怎么傻乎乎的?” 我:“我只是在发呆而已。” 顾魏:“想什么?” 我:“我怎么觉得什么都有点儿奇奇怪怪的……”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