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他不动声色地开了车里的空调,温度慢慢上升,车厢里渐渐温暖。 只是这么微小的细节,梁小青并没有察觉。 早春时节正是感冒多发季,气温时高时低,最容易着凉。 一个星期后,梁小青就尝到了教训。 本来只是嗓子疼,以为请假休息一天吃点药就没事了,谁知道越来越严重,一量体温简直吓了一跳,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,再三确认后只好接受这个现实。 姑姑出差见影视公司谈合作项目,她不知道药箱放在哪里也不敢贸然打电话,给姑姑微信留言她就缩成一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,后来夜里梦魇盗汗腿抽筋,这一宿被折腾惨了。 第二天,她强撑着起来想找个近一点的医院挂吊瓶,谁知道用地图一搜,哪所医院都不近。想来想去,她灵机一动,眼前不就有一家现成的药堂吗? 于是她裹了里三层外三层,抱着热水袋去了橘井堂。 清早,万籁俱静。走进橘井堂,她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运动服的人正背对着她练拳,一招一式,刚柔相济,右揽雀尾,白鹤亮翅。 待那人转过身来,梁小青怔住了,如果她没看错的话,这人是许斯年?她以为自己烧糊涂了,但定睛细看,并没有错,他还会打太极拳?这不是老年人才练的东西吗? 他还真是与众不同啊。 对她的登门拜访,许斯年亦是感到意外,但看她裹得像个粽子,立时明白了几分,忍不住嘲笑她:“裹这么厚不是你的风格啊。” 梁小青头痛欲裂,没心思和他吵架:“我要挂号看病。” 她的鼻音浓重,说话时闷声闷气,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,眼皮耷拉着,头发随便绑在身后,看来是在他面前出尽了洋相,俨然破罐子破摔,什么形象都不顾了。 许斯年敛去笑意,恢复正色,伸手探试她的额头。 他的掌心温热,梁小青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流经全身,她本能后退一步躲开:“你干吗?” 许斯年看她大惊小怪的样子,嗤笑一声:“这位病人,跟我进来吧。” 他说完转身向堂内走去,梁小青也吸了吸鼻子,亦步亦趋跟在身后。 时间还早,院中只有两三位学徒在晒药,房檐底下依次晾晒着红豆蔻、紫菀、合欢皮,不过这些东西在梁小青眼里如同花椒、大料,又难闻又不好吃。 药堂两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原木色中药柜,四周环绕着浓浓的草药香。梁小青依言坐在问诊处,许斯年给她把过脉,又让她伸舌头,望闻问切一番,指着窗边一把藤椅:“就是着凉了,你坐那儿等一下,我抓一服药给你吃,一早一晚吃两次,多喝水,退了烧就好。” “还要抓药?”她最怕吃药了。 “不然呢?”许斯年反问。 生了病的梁小青没了往日的活泼,那模样可怜极了,她伸手揪住许斯年的衣角,软软糯糯地问:“没西药吗?或者打针也行,长痛不如短痛啊。” 许斯年低头看被她抓皱的衣角,笑说:“我是中医。” “那你家里就没有备用的退烧药吗?”她不死心。 “我平时不生病,而且——”他伸手向她展示身后一整面药柜,“也不需要。” “可是,中药很苦的。”梁小青的双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,因为发烧,她的小脸红扑扑的,像极了医院里死活不肯打针的小孩,让人不由得想把她拥入怀中柔声细语地哄一哄。 许斯年却从她手里一把扯回衣角:“还好,不算苦,眼睛一闭一睁,没等你尝出滋味,药就吞下去了,忍一忍。” 梁小青:“……” 这个许斯年到底是不是男人?没看出她在撒娇吗? 梁小青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打击,她抱着热水袋悻悻地躺到藤椅上,趁许斯年包药的工夫从口袋里翻出小镜子。 难道是生病了脸色不好,所以美人计不管用了? 算了,她还是别自作多情了,像许斯年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,就算美女在怀,他大概也会不为所动的,只会说“请自重”。 梁小青觉得许斯年特别像唐玄奘,空有一身好皮囊,却不懂享受人世间的万丈红尘。 小轩窗外吹来暖暖春风,裹挟着馥郁花香飘进来,混着草药的味道,一同在她身边缭绕。从窗户看出去是一方天青色的湛蓝晴空,还有一角黑瓦,不知哪里传来几声鸟雀的鸣叫,欢欣雀跃。 许斯年抓药的速度好慢啊,她这么想着,抱着热水袋渐渐地睡着了。 梦里的杭城还在下雨,她穿着碧色衣衫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,不知不觉行到了断桥。似乎是夏天,湖面莲花绽放,朵朵妖冶,荷叶上汇集着雨珠,晶莹剔透。她撑着八十四骨紫竹伞,听耳边雨声潺潺。西湖水面泛起涟漪无数,她知道自己在等人,却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来。 这梦太过真实,连伞柄的触感都觉得熟悉。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。 “青青,青青。” 蓦然回首,那人一袭白衣站在桥的另一端,烟雨蒙蒙,看不清楚他的脸。 正当她迈出步子向他走去,忽闻耳边一声:“醒醒,别睡了,药我都给你煎好了。” 忘了时间过去多久,她被许斯年吵醒,迷蒙之际才反应过来适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。再看窗外,春雨停了,百花还在睡着,她可能太想穿裙子了,巴不得一夜之间就夏至才会梦到那样真切的夏日莲花。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,一条毛毯从她身上滑落。 她弯腰去捡,手指碰到它的刹那忽然意识到,这条毯子难道是许斯年帮她盖的? 她抬起头,正好看见他迎面向她走来。 身穿白衬衫的许斯年站定在她面前,他的双眸漆黑,明亮如星辰,她不由就联想到了“云心鹤眼”这个词。他端着一盏墨玉色的瓷碗,碗身通透,褐色汤药若隐若现,衬得他的指骨分明且修长,她不知不觉就看愣了。 虽然他平日毒舌了些,但她到底承认,他长得是真的好看。 “看什么看,快喝。”许斯年俯身把瓷碗递到她面前。 梁小青如梦初醒,撇了撇嘴,她决定收回夸他长得好看这句话,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温柔。 她接过药碗,闻了一下,苦味浓郁,让人作呕。 她捏着鼻子别开脸,余光瞄到许斯年半蹲在她面前,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十八般表情。她猛吸一口气,下定决心,两眼一闭,捏住鼻子,把汤药灌入嘴里,一饮而尽,而后忍着强烈的苦涩把药吞进肚子。 待她睁开眼睛正想说些什么,嘴巴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苦尽甘来,喉咙里甜滋滋的。 她睁开眼睛,看许斯年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嘴唇,问:“还苦吗?” 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一小碟桂花梅,方才趁她不备塞进了她嘴里。 梁小青忘了去咀嚼嘴里的蜜饯,只觉得他笑意盈盈,那双眼睛能勾魂似的,让她浑然忘了什么是苦。 奇怪,她竟然有点喜欢许斯年了。 那日用了许斯年的药,梁小青夜里退了烧。 她和姑姑请了两天病假,专心在家里休息,偶尔无聊就去橘井堂调戏一下小学徒。那些学徒大部分都是中医药大学的在校学生,梁小青才毕业半年,和大家也是同龄人,志趣相投,一来一去也就混熟了。 橘井堂的客人来来往往,小学徒们被许斯年使唤着去晒药干活。梁小青百无聊赖,一会儿到药柜前轮番查看抽屉里的药材,一会儿蹲在茶桌旁摆弄精致的茶具,又或者坐在天井中的小圆井上晒太阳。 天高气爽,她闭着眼睛临井而坐,一个不小心险些栽进去。 坐在堂中给病人把脉的许斯年扫到这一幕,心里一抖,下意识擦了擦额角的汗,她可真不让人省心,才退烧就不安分。 送走病人,他走到梁小青面前,决定下逐客令。 他的身影挡住了太阳,梁小青睁开眼睛对他的来意心中有数。 她不想回家,又不愿意实话实说,于是耍赖:“许大夫,你知道我是一个话剧演员,我们剧团正在排一出新剧,我在其中饰演一个……嗯……一个大夫,对,就是大夫。所以需要待在你这里找找感觉,你看在我们邻居一场,不会赶我走的,对吧?” 有一种女人,是隐藏在世间的妖精,平时与常人无异,可她一旦释放天性,那么她的一颦一笑、一举一动都是摄人心魄的美丽。 梁小青就是妖精,只要她愿意,即使素颜蓬发,她眼底的湖泊依然能够掀起涟漪,微微一笑就足以倾城。 只是许斯年是比妖精还狡猾的狐狸,他不吃这套。 “当然不会。”许斯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“不过你最好离我家井口远一点,万一掉进去淹死了,我以后连水都不敢喝。” 梁小青:“……” 她嘴角抽搐,捏紧拳头咬牙切齿说:“谢谢提醒!” 然后一刻也不想看见这个男人,满腔怒火地走掉了。 许斯年目送她离开橘井堂,眼角眉梢情不自禁展露笑意。 无人察觉,他的眸子幽深似海,温柔如春,世间万物在他的眼里大概都失去了颜色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