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总道是离魄凄魂-《想你时雨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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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时雨回来过三次。
七月十号,她回来拿换洗的衣服,很快就走了。
七月十三号,她很晚回来,似乎不太舒服,进玄关时有点儿跌跌撞撞的,然后进卧室,睡到第二天一早,郑雅来接她,应该是去训练的样子。
然后是昨天,她拿了一堆东西回来进了厨房。
那块地方的摄像头有死角,看不太清她在干什么。她鼓捣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,脚步不太利索地拎着一堆垃圾出来,郑雅扶着她,把她接走了。
他放下手机,皱着眉。
车快要进地下车库时,他突然说:“回中寰。”
文森猛地踩了一脚刹车:“啊?”
但见老板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,文森也没敢问为什么,只好艰难地掉了个头开回去。
家里没人,聂廷昀坐了一会儿,给康敏打电话,让她把崔时雨这两年所有的病历用邮件发过来。
文件比想象的大,下载花了一会儿时间,打开后,聂廷昀的脸色渐渐冷下去,看到最末一页,他缓慢地合上电脑,坐在书房,很久没动。
康敏再接到他的电话是两个小时后。
她还在胆战心惊,对方看了病历后,会不会迁怒于人,认为工作人员没有照顾好崔时雨。
谁料聂廷昀只是问:“官方的决赛对战表排出来了吗?”
她答:“还没有。”
聂廷昀沉默片刻,说:“崔时雨不能赢。”
康敏心头一跳,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: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他说?:“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她不能赢。如果她赢了,后果你们自负。”
电话挂了,康敏看着手机,挣扎地咬了咬后槽牙。
崔时雨最近都住在训练队里,本来没有回中寰的打算,但今晚她接到文森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,说聂先生不太舒服。
她强撑着几近脱水的身体回来,此时时针已经指向夜里十点钟。
崔时雨以为他已经睡了,谁知推门进来,客厅灯还亮着。
他似乎刚洗过澡,穿着宽松的睡衣,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一场柔道比赛,是她这两年打的那些纯粹娱乐性质比赛中的一场。
崔时雨觉得有些丢脸,走过来要去拿遥控器,却被他抢先一步,站起来高高举起,垂眼俯视。
她维持着一个瞪大眼睛的表情,似乎没想到他幼稚到这种程度,只好和他商量:“别看了,打得很烂。”
他把拿着遥控器的手落下来背在后面,说道:“我觉得打得不错。”
说这话时,他的表情似笑非笑:“有名将之风。”
她知道他在嘲讽她,也不觉得难过,转移话题道?:“你不是不舒服吗?”
她仰头看他,发现他眉宇间有倦色,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灰。她不太知道他每天都干些什么,但也从旁人口里或多或少了解到,他每日早出晚归,处在一个很累的位置。
他闻言,神色变得温和,任她摸索到手里的遥控器,关掉电视。
她回身,小声说:“给你按一按好不好?”
他今天比往常好说话,很顺从地躺到卧室床上去。
她跪坐在床边,帮他按太阳穴,没几下手就被攥住了。
力气小得不像是她,甚至呼吸也在微微颤抖。他扯了一下,几乎没用力,她就趴到他胸口,浑身软绵绵的。
太轻了,好像没什么重量,他知道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减重结束不久。
“聂廷昀?”她要起来,却没能,被他按着后背拥住。
他平静地问:“你以后也要一直这样吗?”
她艰难地在他锁骨处侧过脸看他,似是没明白,问道:“什么?”
“一年到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减重,不能吃东西喝水,所以我们没办法正常地出去吃饭?;备赛期一个月只回家三天,其他时间都泡在道馆,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。这两年你只是随便打了些娱乐性质的比赛,每次比赛之后,身体也都会变得再差一点儿。而我什么都不能说,只要我说了,就是在操纵你的人生,阻拦你的梦想。”停了停,他用不是很严肃的语气认真地问,“以后和我在一起,你也想一直这样吗?”
崔时雨费力地撑起上半身,居高临下地望着他,抿了抿唇,不说话。
他笑了一下:“即使这么浑浑噩噩地打下去,你也不想面对,你根本没有顶级选手的天赋,你现在这个年龄,早就错过跻身国际赛事的黄金期。”
崔时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,好半天不动,似乎无法消化他的话。
聂廷昀揭开她最不愿直视的真相,逼她看到梦想早就陨落,而她只是在苦苦挣扎的现实。
可他没打算给她逃避的余地。
聂廷昀扣着她的下巴,说:“除了爱我这件事你从头到尾清清楚楚,你生活里的其他部分都是一团糟,你得承认,崔时雨。”
她更住喉咙,想求他别再说下去,可是她发不出声音。
他松开手,在她侧脸拍了拍,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羞辱。
聂廷昀唇边牵扯出一丝很古怪的笑,低声说:“否则你怎么会傻到陪睡都嫌不够,还要倒贴给我一个亿。”
崔时雨倏地挣出他的怀抱,站在床边,浑身微微颤抖。
仅有的一点儿自尊在试图将他拉下神坛,有那么一瞬间,她几乎动了说“滚出去”的念头,可紧接着又想起,这不是她家。
他恰好也要她滚出去过,崔时雨动了动喉头,在他平静而深邃的目光注视下,最终什么也没说,转身出去了。
他坐起来,看到她的脚步有些踉跄,动了动指节,最终还是没有起身。
七月二十三日是聂廷昀的生日,郁令仪在海市江滨以不菲的费用包下一个会所,给他办了一场派对,除了同辈亲友,公事上有瓜葛的人也都悉数到场。
前几天张诚然恰好回国,被庄闫安签进“动愈”做康复顾问,这天晚上便也作为同事兼好友出席。
聂廷昀对这场生日派对显得兴致索然,毫无主人公的自觉,吹过蜡烛就消失无踪,甚至避免了公事上的必要交际,罕见地让庄闫安替他迎来送往。
庄芷薇和张诚然躲到二楼露台聊天,聊到一半听到身后客厅里有窸窣的声音,开了灯才发现,聂廷昀睡在沙发上,地上搁着一瓶喝了大半的红酒。
聂先生衣着光鲜,容颜精致,明明没喝醉,一睁开眼睛,那神态却有些失魂落魄,好像无家可归的酒徒。
庄芷薇半天没想出用什么词来数落他,倒是张诚然开口问道:“这是和谁怄气呢?”
庄芷薇问道:“又被小丫头将军了?”
张诚然犹豫地问:“哪个小丫头?”
生日会崔时雨没来,张诚然以为两人早就没瓜葛了,毕竟当年崔时雨甩人出国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,没给聂廷昀留半点儿面子,聂廷昀这么高傲一个人,怎么还肯吃回头草。
再者,两人身份地位也是天差地别。
庄芷薇斜睨他一眼:“还有谁?崔时雨。”
张诚然脸上一会儿震惊,一会儿高兴,一会儿迟疑,只顾着追问庄芷薇:“那你们订婚的事情是真的假的?”
庄芷薇“哎”一声,说道:“你说呢?我们聂先生好用嘛,现在我的品牌发展进入正轨,人脉也差不多搭上了,还和他担这个虚名干吗?好像我稀罕一样。”
两人一面说,一面往外走,走到门口却被叫住了。
聂廷昀一开口,才发现嗓子哑得要命。
庄芷薇回过身道:“怎么?我不给你提供情感频道服务的。”
聂廷昀没看她,躺在那儿看着吊灯出神,道:“找你的公关团队澄清一下。”
庄芷薇闻言僵硬了几秒,鼻头微微发红,心里像是有很多话想说,但到头来又只是笑笑:“你以为只有你着急?我还急着让人还我清白身呢……”
聂廷昀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:“芷薇。”
“好啦,我知道。”庄芷薇转过身继续往外走,边走边道,“我马上让人办,不会给你添麻烦的。”
张诚然瞧见她脸色不太对,踌躇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又回头看了一眼聂廷昀,最终还是追着庄芷薇下楼了。
四下恢复寂静,聂廷昀重新闭上眼睛,连灯都懒得关,就又睡过去了。
第二天中午,聂廷昀睁眼,发现自己被送回了华尔道夫。
枕边的手机一直在响,是文森打来的。他以为是最近并购案的事情,谁料却提到崔时雨,宿醉的头痛欲裂让他的理解能力直线下降,他昏昏沉沉地听文森重复了两遍,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。
崔时雨比赛出事了。
文森说话的时候,还生怕聂廷昀会怪罪他为什么到这时候才通知。
其实康敏通知他的时候,已经是今天早上,他收到消息后打了三通电话,到中午聂廷昀才接。
聂廷昀安静了好一会儿,只问了哪家医院就挂了电话。
聂廷昀到时,康敏坐在走廊里,朝icu里指了指,说?:“她堂姐在里头。”
他沉默了几秒,没有进去,他知道崔念真绝对不希望见到他。
康敏克制着更咽,和他说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。
“运动性哮喘引起的肺源性心脏病,昨天比赛时心脏骤停,抢救了一晚上,今天早上才脱离危险,转到icu……可医生说还得过了今晚才能确定有没有事。”
聂廷昀浑身冰凉,这话入了耳,却迟迟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。
郑雅还在小声抽泣,说时雨这么好的女孩,怎么会差点儿猝死……
康敏回头瞪了她一眼,郑雅神色惶然,把嘴闭上了。
“猝死”两个字似乎刺激到了聂廷昀。
他有点儿站不住,背倚在墙上,攥紧拳头,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。
康敏不忍地看着他。那种痛苦无论如何都装不出,她想崔时雨或许是遇到了真爱也说不准,这些身处高位的人竟也有真爱。
文森来电,这次是询问并购案的事,聂廷昀张了张口,却发不出声音。
痛攫住心脏,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。
恐惧是真的会令人失声的。
他想,原来她于他而言,是这样不可失去的存在。
“聂先生?”文森还在唤,“聂先生,您什么时候到公司?”
痛上心头,摧心裂肺。
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佯作平静的话语:“一个小时后。”
挂断电话,他在短短几十秒内变回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聂廷昀,冷静地询问:“联系她父母了吗?”
康敏哑声道:“联系了,正从外地赶回来。”
聂廷昀“嗯”了一声,竟是转身往回走。
康敏和郑雅没料到他居然只是来了一下,连人都不看就走,惊愕地愣在原地。
聂廷昀路过icu的玻璃窗口,看到她虚弱惨白的侧脸被呼吸机包裹,步子缓了缓,低声说了一句什么,便径自朝前走去,再也没回头。
郑雅在后头气愤地抹眼泪:“什么人嘛,万一今晚人就走了呢?他也不留下来陪着!”
康敏凝视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,没吭声。
郑雅没听见聂廷昀的那句话,她听见了。
男人的口气近乎严厉,带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。
“崔时雨,我绝对不会陪你走最后一段路,绝对不会给你送终。你要是恨我气我,就活着回来。”
我绝对不会,崔时雨,你听好了,我绝对不会。
所以,请你回来。
他从未如此盼望过世上真的有神明,可以回应他此刻的祈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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