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黯黯情衷有千劫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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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抽完血的当晚,崔时雨做了个梦。梦里,医生拿出细长的针筒,追着她在医院里跑。人很多,她漫无目的地穿越人群,撞到了许多路人,却来不及回身说一句抱歉。

    前方有一个黑影阻住了前路,将她牢牢地抱住了,回转身,那支针筒就扎到了他身上。

    她伸手摸向他后背,触到一手鲜红。

    那黑影垂着头,用呼吸触摸她的唇。

    “小丫头,你从我这里拿走的,拿什么还?”

    她反问:“你要我拿什么还?”

    那黑影渐渐地露出模样来,变成了聂廷昀。周遭的场景在疾速坍塌,重建。

    恍惚又是十五岁那年的体育馆,只是这一次,她和他相拥着站在柔道场上。

    四下昏暗,追光笼罩着他。

    “你得变成我的玩偶,没别的路可走。”

    她张了张口,想说我不要,变成玩偶就不能打柔道了。

    他问:“你打柔道不是为了我吗?”

    她摇头:“不是……”她无可辩驳,急出了一身汗。

    “咔嗒”一声,黑暗如潮退去,眼前的聂廷昀不见了,她环抱着空气,立在寂静无人的体育馆里,四下环顾,却找不见他。

    突然一个声音钻进耳朵里,字正腔圆,将她敲醒:“崔时雨,你做噩梦了?”

    崔时雨猛地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四下昏黄,台灯被打开了,堂姐一脸焦急地俯身看着她。

    剧痛席卷而来,她猛地屈起小腿,用手抓住抽筋的地方,皱着脸说:“没有,我抽筋了。”

    崔念真叹了一口气,伸手帮她揉开,却没走,坐在床边看着她。

    崔时雨这才发现堂姐脸上的妆花了,抬头看看时钟,正是夜里十二点。

    “才回来?怎么出门了?”

    出门拆姻缘,出门赶狼……

    崔念真定定地瞧着她,脸上挤出一抹笑:“我出门兜风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原就好奇心欠奉,对此竟没什么异议,也不追问,就重新躺下了。

    崔念真摇了摇头,说:“睡吧。”她起身把台灯关上,临走前终究还是不甘心,倚着门道:“时雨,我要是不让你见聂廷昀呢?”

    崔时雨面上毫无波澜,带着倦意道:“我见他,不见他,我决定不了,你也决定不了。”

    是他决定的吧。

    合着堂妹已经被那头狼拿捏在手心里了。

    崔念真嘲讽地一笑,把门关上,走了。

    隔日下午,崔时雨重新归队训练。

    午休时,宋佳言肩负着替大家打探八卦的重任,跟着崔小队去食堂,忍到吃饭的时候,才开口问道:“崔小队,你和聂老大……是不是在谈恋爱呀?”

    虽然早就窥见过这两人暗地里有来往,但亲眼见到是另一种震惊,一众体育女孩都有种“房子塌了”“柠檬树丰收了”的既视感。

    崔时雨使用精神进食法,用筷子拨了拨米饭,又把筷子放下了,满脸困惑:“我们像在谈恋爱?”

    宋佳言一本正经地给出肯定答案:“嗯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,求教:“从哪里看出来的?”

    宋佳言伸手朝她的脸伸过去,崔时雨吓了一跳,连忙后撤,闪电般避开了。

    宋佳言一脸“你看吧”的表情,解释道?:“他伸手摸你的额头,你动都没动,还和他保持四目相对的缱绻眼神。”

    ……其实她昨天只是有点儿晕,视线模糊。

    宋佳言再举一例:“一个帅绝人寰的男性,手从你的身后绕过去,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?”

    崔时雨想了想,真挚地答道:“他要钓腰摔我?”

    宋佳言一口饭呛住,咳了半天才抬头。

    难道这就是我和“武神”之间的差距吗?所以我没有在体育圈c位出道啊。

    崔时雨平静地用筷子数饭粒,其实自己也意识到了。她越来越放任自己与他的靠近,乃至于连亲密接触都习以为常。

    对吗?不对吗?

    衣兜里的电话这时候振动起来,尾号0723在屏幕上闪烁。

    崔时雨接起,那头漫不经心地说:“你的检查结果我过去拿了,想着你现在午休,一会儿给你送过去?”

    她小声说:“我下午去取,不用麻烦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笑了一下?:“这么客气?你来取了单子有什么用?又看不懂。”

    是他要送来的,现在又说拿了没用,她读不懂他这话背后的潜台词,干脆闭嘴。

    他不再揶揄,转而问:“我的电话号码你是怎么存的?”

    那天他打过去,冯媛西却问是谁,他就意识到她没存名字。

    没想到她平静地答:“我没有存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,上次回去拿柔道服,被她晕倒的事耽搁忘了,只好今天再跑一趟。

    前方转成红灯,他停了车,闻言嘴角略微下弯。

    几秒后,那头轻声说:“我背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心绪蓦地转晴,聂廷昀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乖。”

    这话太像哄小猫小狗了,崔时雨握着电话,手心出了汗。

    对面的宋佳言一早就猜出来电的人是聂老大。能让崔小队露出这种懵懂表情、变得软乎乎的人,除了一脚踩进她“铁壁”里的聂廷昀,还能有谁?

    宋佳言清了清嗓子,端着饭盘溜了——谁要当面吃狗粮!

    崔时雨数着餐盘里的饭粒,听聂廷昀在那头低低一笑,压根没留意到对面的人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聂廷昀挂断电话,暗忖,今日进度想来又提了百分之一?

    从某个角度来说,他得谢谢那位“好心”的堂姐。

    至于被夸大其词的“约拿情结”,他根本不必记挂在心上。

    无论什么情结,归根究底无非证明了一件事——她非常在乎他。在乎到不惜用漫长的人生去追寻他,甚至想献祭于他。

    世上会有人不因这样的虔诚动容吗?

    没有。

    聂廷昀想象不到,千万人里,还有谁能得到这样如同信仰般的追随。照这样看,他连被爱都是得天独厚,万中选一。

    他漠然于世太久,原以为自己化作寒冰无人可暖,却还时不时因为她,在某一刻觉得心尖震颤。颤完了,他又忍不住想,那么巧,她将他视作神祇,而他恰好对她心怀不轨。

    这岂非你情我愿,皆大欢喜?

    他只管向前,反正,对她退后的因由都已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离家越来越近,聂廷昀神色渐渐肃然。

    这个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。

    郁令仪在杭市与贺杞私会被偷拍后,绯闻一度铺天盖地,时间点正好卡在了与聂恕的离婚协议生效前日。贺杞的经纪团队公关数日,虽洗清了“恋爱”嫌疑,但仍不免要被冠上“夤缘高门望族”的名头。

    聂恕以此,拿住了郁令仪的脉门。

    没人知道曾毅然决然要求离婚的郁令仪究竟是为了谁退步,但不管怎么说,二人最终各退一步,聂恕收手,郁令仪同意分居以缓和局面。

    聂恕虽避免了公司股权割裂,却让郁令仪真正心灰意冷。

    签署分居协议后,郁令仪退出动元资本,回到杭市。

    其实郁令仪临走前来找过聂廷昀,问他要不要和她一块儿走。或许无论在谁看来,聂恕和郁令仪之间,聂廷昀的选择都该是郁家。可聂廷昀没答应。

    他对郁令仪说:“我在哪儿没有差别。”

    他心里明白,自己不能留父亲一个人在这儿。郁令仪有万千拥趸,可聂恕是一人孤军奋战。

    郁令仪看了儿子半晌,没说什么,甚至没有提及之前在杭市的那场闹剧。她了解儿子,也知晓儿子对父亲的尊重。

    “往后常回杭市看我。”郁令仪留下这句话后,就彻底搬离了海市,暂时摆脱了这场徒有虚名的婚姻。

    后来聂廷昀一直住在华尔道夫,几乎没再回过家。

    直到今天,他推开家门,四下灯光昏暗,电视沙沙作响,财经频道的主持人在讲某个金融犯罪的案子,聂恕自沙发上偏过头,与他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紧接着,电视的声音被调小了。

    “回来拿东西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聂恕放下遥控器,心平气和地问:“一直没机会当面问你,上回你也在杭市?”

    聂廷昀当然知道聂恕问的是哪回,点了点头,承认了:“我托人找媒体交涉过。”

    找了,但没有用。

    聂恕能白手起家建立一个资本帝国,手腕当然非同寻常。既然郁令仪的绯闻是他一手安排的,聂廷昀再找谁斡旋也是徒劳。

    聂恕点了点头,意料之中似的,轻笑:“你站在郁家那边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攥了一下拳头,无声叹息:“我不是要站在谁那边。”

    聂恕嗤笑?:“是,你该向着你妈。郁家能给你的,我这辈子都给不了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对父亲的冷嘲热讽早就免疫,低声说?:“你不该这么对郁令仪。”

    “那她呢?!”聂恕寒声问道,“她在我收购案启动的关口提离婚,就对得起我吗?”

    聂廷昀想,原来你是因为这个。

    你甚至不在乎郁令仪和贺杞的绯闻,究竟几分真,几分假。或许你还庆幸,你终于抓住了她的一点儿把柄,能威胁她继续维持一场虚假的婚姻。

    两人再度沉默。

    聂恕清了清嗓子,好歹拿出一个父亲的姿态来,和他话家常,表示此事翻篇。

    “你回来拿什么?”

    聂廷昀淡淡地答道:“拿几件行李。”说着,举步上楼。

    旋转的扶梯,木质扶手触手冰凉,聂廷昀走了两步,聂恕又在他身后道?:“大四了。想好自己要干吗了没?比赛你是不可能再打了,一则你身体不行,二则我也不会同意。尽快给自己做好打算,你要回郁家跟着你妈做事,我也不会拦着。毕竟人总要往高处走。”

    他这语气阴阳怪气的。

    聂廷昀站在楼梯口,听得笑了,回过身,淡淡地注视着父亲:“您瞧不上郁家,又何必拖着郁令仪不放?”

    聂恕被戳到痛处,脸色“唰”地变了。

    “你就和我这么说话?你现在是连装都不想装了是吧?话里话外替郁令仪兴师问罪?!你这么有能耐,还回来干什么?不如就滚回郁家去,别姓聂!”

    聂廷昀闭了一下眼睛,不想欣赏父亲自尊心上头的样子。

    聂恕出身不算贫寒,称得上书香门第,他自己也争气,f大毕业,国外名校留学回来,入行金融也迅速走到管理层,是寻常人眼里根正苗红,出类拔萃的那一挂。

    只可惜,他迈不过阶级那道门槛。

    这一切在郁令仪面前,都是小巫见大巫。嫉妒与自尊随着爱情消逝,一点点漫过岁月,将聂恕整个人淹没,让他变得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聂廷昀想,怪不得父亲,也怪不得任何人,人性本来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聂恕正因他沉默而更加恼火,起身朝他走过来。

    几步之距时,他看着中年男人气势汹汹要大动干戈的模样,忽地哑声开口:“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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