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-《第一夜的蔷薇Ⅰ:野蔓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由于她的缄默,阿璨变得有些恨她。

    她记得曾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,阿璨再没有来找过她。等他终于又出现在她面前,他告诉她,他要走了。阿璨说,他要跟家人一起出国,再也不会回来。

    她沉默着转身。

    “跟我走!”

    那是一个漆黑的雨夜,阿璨自她的身后紧紧抱住她,少年的双臂有狂野的力量,她的胸腹间被他箍得很痛。

    “蔷薇,跟我一起离开!”冰冷的大雨中,阿璨的声音里有滚烫的痛楚,他紧紧抱住她,“你的过去,你不想说,我可以不问。但是,跟我走!我们一起离开这里!”

    那时候,同阿璨相识已有大半年。

    初夏的雨夜,绯红野蔷薇的花苞被雨水淋得东摇西晃,她恍惚间想起栽在自己窗前的那丛纯白蔷薇,似乎也有了一两只花苞。

    “你在听我说话吗?!”

    肩膀处一阵凌厉的疼痛,阿璨狠狠咬在她的肩上,她痛得回首,见血珠自肌肤沁出来,那是他最喜欢咬她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你必须跟我走!否则——”阿璨咬了咬牙,用凶恶的视线逼紧她,“——否则我会杀了你!我发誓,我说到做到!”

    漆黑的夜,瓢泼的大雨。

    她手中的黑伞早已被狂风卷走,冰冷的雨丝永不停歇地浇下,校服被淋得湿透,仿佛薄薄的一层纸,阿璨滚烫的体温熨在她的后背,就像一场疯狂的高烧,被他一声声的怒吼和强迫着,她低低的声音混在漫天夜雨中:

    “……如果走,我必须带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自那晚起,阿璨开始部署帮她逃走的计划,如何避开那人黑暗中的力量,如何顺利地逃脱,在什么地方接应她,逃脱后怎样迅速地出国,他也帮她准备好了所有可能用到的证件、护照和其他身份材料。

    每一个环节他和她都仔细推敲过。

    甚至包括如果她的母亲执意不肯离开,她该怎样强行将她带走。最后,两人将离开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八点,是那个人一天中应酬最多,最不可能出现的时间。

    一切按照计划进行。

    只是母亲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,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易怒,每天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,咒骂她,动辄从墙上摘下皮鞭,挥向她的后背!她并不在意,也许,也许这次真的可以,越是临近逃离的日子,她越是夜夜睁着眼睛难以入睡。

    窗外的蔷薇花苞由青涩渐渐成熟。

    到了那一天。

    初夏的晚上,天空飘了一点小雨,气温出奇地低。屋内墙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,母亲睡着了,她从衣柜深处翻出收拾好的行李,又检查了一下母亲的药,她抬眼望向时钟——

    细雨从窗户飘进来。

    纯白蔷薇的花苞在夜色中有静静绽放的声音,它是那个夏天第一夜的蔷薇,晶莹雨珠滚在初绽的白色花瓣上,宁静让空气有些不安,血液在耳膜处轰轰作响,她紧紧盯着时钟——

    滴答。

    长长的指针。

    八点整。

    “那一晚,我亲手种在窗外的蔷薇开了,那一晚,我在母亲的饭菜里放了安眠药,”猩红色的沙发像浓稠的血,睨着越璨,叶婴的眼珠阴沉漆黑,“那一晚,我杀了人,我在他的胸口捅了四刀!”

    “可是——”

    她唇角一勾,冷笑地看着越璨那骤然变得雪白的面色。

    “——阿璨,那一晚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你居然还敢说,让我相信你。”水晶灯的光芒映照出额角那道细细长长的伤疤,她嘴角是嘲弄的笑意,“阿璨,我不想恨你,怪只怪我当时信错了人。”

    越璨的唇色也变得雪白。

    他沉默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暗色的眸底翻涌着浓烈痛楚的东西,良久,他低哑地说:

    “我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,我也不想接受,”她嘲弄地笑了笑,“如果你真的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歉意,就请帮助我,而不是逼我成为你的敌人。”

    休息室内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目光落在她肩上的吻痕,越璨僵硬地长吸口气,说:“那谁是你的盟友?越瑄吗?当年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,如果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二少,森小姐。”

    门外传来越璨的随护谢沣的声音,然后脚步声和轮椅声越来越近,休息室的门打开,一袭玫红色长裙的森明美推着越瑄走进来。

    越瑄看向房间内的两人。

    叶婴站在窗边,越璨却是坐在猩红色的沙发里,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,好像从未交谈过,然而空气中却似乎有一种僵滞的气息。

    越瑄垂下眼睑。

    见越瑄虽然神色平静,但眉宇间有浓浓的疲倦和虚弱,叶婴没有再多停留,她告辞一声,视线掠过仍旧坐在沙发深处的越璨,推着越瑄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父亲,您宣布这样的事情,为什么都不先跟我商量一下?”书房里,谢华菱来回走了几趟,忍了又忍,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谢鹤圃说,“我毕竟是瑄儿的母亲!”

    “你要记得,明美当初是你亲自为瑄儿挑选的。”

    手捋白须,谢鹤圃已换上轻便的衣服,整晚的寿宴下来,他依然精神矍铄。

    “您也说那是当初!明美这孩子,一心迷上越璨那野种,瑄儿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,险些全身瘫痪,她居然提出跟瑄儿解除婚约!”谢华菱气得胸口难平,“这种女人,怎么配嫁给瑄儿!”

    “你更属意叶婴做你的儿媳?”

    谢鹤圃在书桌前坐下,信手从堆如小山的寿礼中,拿起一只元朝的花瓶细细赏玩。

    谢华菱的面色僵了僵,说:

    “有那么多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,多选选,总能选出好的来。”

    用放大镜研究着花瓶上的绘画,谢鹤圃沉吟说:“明美也让我有些失望,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。”

    谢华菱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父亲一向对身为独生女儿的她不苟言笑,对来自森家的明美却宠溺无匹,“失望”这个字眼,很难相信会从父亲的口中说出。

    “不过,璨儿那孩子,世上哪个女人能逃过他的引诱?”谢鹤圃抚须而笑,“明美这丫头一时迷惑,也情有可谅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!”

    “而且,明美毕竟也是你看着长大的,知根知底,什么脾气秉性都清清楚楚,总比来路不明的强。”谢鹤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华菱,“你也别太在意了,年轻人嘛,哪有不犯错的,犯过错才知道什么是对的,才知道珍惜。”

    听出父亲意有所指,谢华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
    窗外夜色漆黑。

    花园中的路灯幽静。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谢华菱仍旧心有不甘。

    “洛朗前几天打来电话给我,这也是他的意思。”谢鹤圃研究着花瓶底部的落款,“他说,他最了解自己的女儿,说明美这丫头真正最喜欢的还是瑄儿,只是瑄儿性情清冷,她才一时受了璨儿的迷惑。希望我们能再给明美一个机会。”

    谢华菱的嘴唇动了动,又忍住。

    “洛朗还说,他最近也会打电话给你,替明美向你道歉。”将花瓶放回锦盒中,似乎没有留意到谢华菱脸颊飞闪出的红晕,谢鹤圃又随手拿过一只紫色的锦盒,锦盒精致美丽,里面装着六只鼻烟壶。

    “……就算我可以原谅明美,”过了一会儿,谢华菱蹙眉说,“但是她自己也未必会同意,当时她撕破脸都要跟瑄儿解除婚约,现在怎么肯离开那野种,嫁给瑄儿。”

    珐琅的鼻烟壶色彩艳丽,谢鹤圃满意地把玩着,说:

    “明美是懂事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谢华菱的眉心皱得更紧,她不像父亲那么乐观,但是比起明美来,她有更无法容忍的人。

    “父亲,相信您看到了瑄儿车祸的调查报告!”说到这个,谢华菱的怒火一下子涌上来,“车祸是越璨动的手脚,确凿无疑!我不懂,您为什么一直放任他!为什么还不把他赶出去!”

    “把他赶出去,谁来运营谢氏集团的业务,”谢鹤圃扫了女儿一眼,“你吗?我曾经让你负责过,结果怎么样?”

    谢华菱僵住。

    “还是你打算让瑄儿全部接手,你觉得他的身体能够负荷得了吗?”看着蠢如草包的女儿,谢鹤圃的声音里有些不悦。

    “可以找优秀的职业经理人,只要给的价码高,不愁找不到人!”谢华菱早已想过这些,“而且,父亲您也可以亲自出山,等瑄儿身体更好些……”

    “璨儿接手公司这几年来,业务版图扩展了五倍,利润提高了七倍,”谢鹤圃打断她,“有哪个职业经理人能比他强?我老了,这江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但越璨狼子野心!他一直对谢氏怀恨在心,他留在谢氏,不是为了帮谢氏发展,而是为了毁掉谢氏,为了报仇!”谢华菱急怒,“父亲,您这是养虎为患!必须要在越璨掌控的势力做大之前,将他赶走,让他滚出谢氏!而且,他有什么资格姓谢,他根本不是谢家的人,他是越兆辉跟那个贱女人生的野种,一丁点谢家的血统都没有!”

    同样的夜色。

    房间里换上了一张异常宽大的双人床,足够两人互不干扰地睡在一起。帮越瑄倒了杯水,看着他喝下,叶婴帮他换下衣服,简单清洁了他的身体。在她想要帮他按摩全身,舒缓他疲累了整晚的肌肉时——

    越瑄拒绝了她。

    “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是淡然的,却不知怎么,带着疏离的清冷。然后他在薄被下缓慢地翻了个身,背对着她,仿佛睡去了。

    轻手轻脚躺到越瑄的身边,盖上薄被,叶婴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。好久没有这样了,他疏离淡远得如同她是陌生人。

    是因为寿宴时宣布的婚讯吗?

    她细细地想。

    森明美同他谈的那段时间,是说了些什么吧。森明美是请他再次放弃婚约,还是一些别的什么呢?或者他对森明美的感情,比她以为的要深得多。或者,他是希望她能识趣地离开,毕竟如果他下个月便要同森明美结婚,她的存在会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。

    天花板影影绰绰映着窗外的蔷薇花影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忽然有种疲倦的无力感。

    就算再怎样周详的计划,也会遇到意料不到的情况,她没有想到谢老太爷会宣布越瑄与森明美结婚,她无法揣测越瑄对她忽然流露的接受和喜爱究竟有几分真实,而越璨……

    越璨……

    紧紧闭着眼睛,旧日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,窗外绽放的第一夜蔷薇,纯白的花瓣,漫天的血腥,似梦又非梦,血海般的腥红淹没了一切,什么都看不到,只有手中的那把刀!

    一刀!

    一刀!

    有铁锈味的血腥液体喷溅在她的脸上,略烫的,也溅到她的唇上……

    颤栗般地颤抖。

    冷汗淋漓地霍然睁开双眼,天花板依旧有影影绰绰的花影,叶婴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。她吐出一口气,茫然地躺着,直到察觉出那颤抖还在继续。

    她愕然扭头——

    旁边雪白的枕头上,越瑄面色煞白,正痛得渐渐抽搐,他握紧双拳,汗水湿透床单,一阵阵地颤栗着,胸腔发出骇人的哮鸣音,“丝厄——”,“丝厄——”,唇色也紫得惊人!

    夜色漆黑。

    如同对一切都毫无察觉。

    “将璨儿赶出谢氏?”谢鹤圃抬眼望向谢华菱,目光复杂,“华菱,就算你自己忘记了,你曾经在兆辉过世前答应过他什么,我也没有忘。我谢鹤圃这一生,算不上什么好人,但是对临死之人承诺过的事情,还做不出食言之举!”

    谢华菱神情尴尬。

    “且不说,当年你和兆辉之间,究竟谁错得更多。纵使兆辉有千般错,万般对不起你,他人已死,也算对你谢罪了。”谢鹤圃长叹。

    家世清贫的越兆辉自初中起就由他一手资助,美国名校毕业后到谢氏就职,展现出卓越杰出的管理开拓能力,年纪尚轻就被提拔到副总的位置。因为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独生女,他考虑过将来让兆辉作为职业经理人执掌整个谢氏,或者将兆辉认为义子。

    然而阴差阳错。

    女儿对兆辉一见钟情,苦追不已,他也确实对兆辉这年轻人很是喜爱,便用了些办法,促成了这段姻缘。

    却不料结局是场悲剧。

    “我是答应过他,将越璨视如已出,对越璨和瑄儿一视同仁,拥有同样的继承权,”谢华菱冷哼一声,当时她就不该心软,因为一时愧疚和惶恐,答应了临死的越兆辉,“不过,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!”

    “一个贱女人生的野种,一个跟谢氏毫无血统关系的野种,怎么可能跟我的瑄儿一样!更别提他狼子野心,好几次伤害瑄儿,这次又差点直接要了瑄儿的性命!”

    谢华菱怒极了:

    “我一定要赶他出去!我要他像穷光蛋一样,两手空空地滚出去!我要让他后悔!我要让他跪在我的面前!就算对死人食言会有天谴,我也一个人全都担了!”

    “住口!”

    谢鹤圃皱眉呵斥,又叹息道:

    “应该是兆辉早料到你会如此,所以他在临终前,将名下所有的谢氏股份,全部转到了璨儿的名下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谢华菱震惊,“全部转到了越璨名下,一点也没有分给瑄儿吗?!他竟然那么偏心那个野种!父亲,您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!”

    谢鹤圃扫她一眼。

    谢华菱讪讪地收起脸上的怒色,鄙夷地说:
    第(2/3)页